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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六)燕子坞

那张公子虽然也懂些武功,但武艺平平,我们跟在他身后,他也浑然未觉,走了一阵,他忽地在草地尽头停步,转过了身。

金世遗作势便要上前打他,我忙拦住他:“师父莫急,只怕时候未到吧?”扯一扯他衣袖,金世遗便随我钻入了草丛中。

我将眼前的苇叶扒开一线,就见那张公子不住往我们来的方向张望,似是在等什么人。

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辰,那张公子正等得不耐,忽然面上一喜,急步上前,迎上了对面来的三个仆从模样的人。

领头那人满面精悍之色,瞧来似是管家。

那人递上一个雕花匣子,对那张公子恭敬说:“这是千两银票,请少爷过目!”

张公子揭开盒盖瞧了一眼,便合上了,将匣子交给身旁一个小厮,朝那管家道:“若我爹爹问起,你怎么答?”

那管家道:“公子拿了钱去办诗会,以文会友!”

张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,轻摇折扇,笑得十分欢畅:“好,张叔,你先回去罢!”

待那管家一行三人走远,拿着匣子的小厮嘻嘻笑道:“公子,有了这些钱,就是将整座燕子坞买了,也不在话下!”

那张公子将扇柄在他头上轻轻一敲,笑道:“就你乖觉,走,去燕子坞。”

一行人转身没入了密林中,我跟金世遗站起身来,金世遗道:“想必不是诗会,也跟此相关,酸溜溜文绉绉的,咱们武林中人,不去也罢!”

我一笑:“既然来了,岂有不看之理,咱们还是跟上去瞧瞧得好。”

金世遗只得道:“你既喜欢,那都依你便是!”

刚转入密林中,便听到张公子一声尖叫,小厮围上前去,不住往他肩上拍打,张公子急得在地上团团乱转,我定睛一瞧,也惊呼起来:“蛇,蛇!”

这一声惊得张公子猛一回头,那蛇已钻入了他脖颈之中。

金世遗握了握我的手,道:“你乖乖待着别动,有我在,莫怕!”

话音刚落,人已如箭一般射到了张公子身前,一把揪住了那蛇的七寸之处,将它从张公子颈间提了起来。

不知他做了什么,那蛇本来吐了吐殷红的信子,圆溜溜的眼睛一见到他便瑟瑟发抖,随后金世遗手一扬,将它抛下了山石。

我看得目瞪口呆,赵公子也呆呆望着金世遗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金世遗又箭一般射了回来,低声对我说:“胜男,你可是早猜到了我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?”

我打小天不怕地不怕,后来当了天下第一,更是如此,唯有一物,却是自始至终一见便会吓得手脚酸软,那便是蠕蠕而动的蛇!

适才亲眼所见,我还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,听金世遗问话,不由愣愣答:“不……不错,我见师父曾在张公子肩上拍了拍,料想师父号称“毒手疯丐”,定有什么别的手段对付他,就想跟来瞧瞧,岂知竟然是……是……”。

金世遗闻言歉然道:“此事是我思虑不周,忘了你怕蛇。”

我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,面上颇为自责,勉强一笑:“这怎能怪师父,是弟子无用!”

心中却是突突乱跳,想金世遗治蛇的手段如此了得,连那冷血动物见了他,都要瑟瑟发抖,难怪花盗人一听说他要来找自己,便吓得逃之夭夭。

思念及此,我将与他相识后的种种都理了一番,不由舒了口气。

幸喜目前我虽算不得是好徒弟,但也没做过什么欺师灭祖的事。

只是若我哪天得罪了他,他手指一动,便能引来蛇群,我铁定死得极为难看!

想到此处,我心里一慌,面上极力做出镇定的姿态。

有道是“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不殆”,我心里虽怕得厉害,但绝不能在金世遗面前自曝其短。

金世遗见我呆呆不语,便伸手来摸我额头。

我想起他那只手刚刚摸过蛇,自然而然便闪身避开,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,只想跌足长叹。

金世遗却并未生气,只柔声问:“胜男,你可是吓着了?”

我忙摇摇头,笑道:“那怎么会?”

金世遗皱眉看着我,正要说话,忽听一个声音恭敬道:“多谢兄台不计前嫌,仗义相救,不知兄台高姓大名,家住何处?在下定当报答此番大恩!”

我与金世遗同时回头,就见那张公子正站在金世遗面前躬身行礼,他这一番话说出口,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。

这人当真是蠢,竟然错把这害他差点遭遇蛇吻的罪魁祸首金世遗,当作了救命恩人!

金世遗听他如此说,也反应过来,不动声色答:“区区小事,兄台不必言谢,贱名何足挂齿!”

他倒是装得似模似样,仿佛他就是个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的侠客,我心中好笑。

那张公子见金世遗不愿吐露姓名,只得求助于我:“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?”

金世遗瞪他一眼:“我这位兄弟的姓名也不便……”,我微微一笑,上前一步,道:“小弟姓李,单名一个胜字”。

张公子大喜:“原来是李兄,在下张别赋!”

金世遗看了我一眼,只得答:“我姓甘,名惠”,我正想他为何要说自己叫甘惠,金世遗已接着道:“怎么令尊叫百万,却给你取名别富?”

张别赋唯有汗颜:“甘兄说笑了!”

金世遗面上这似笑非笑的神色,分明是骂张别赋不学无术,是个败家子,他却丝毫没有听出来,只怕还道是金世遗才疏学浅。

我看着眼前在风中摇曳的芦苇,心中想:“春草碧色,春水渌波”,他这名字,倒是应景。只可惜,此人是个草包,配不上这个名字。

“帐饮东都,送客金谷",原来令尊也是个雅士”,我笑着说。

金世遗闻言,目光一闪,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,随后又叹了口气,声音虽轻,我却听得一清二楚。

心下暗感奇怪,就见张别赋尴尬一笑,说道:“李兄高才,一语中的!家父为在下取此名,原是希望在下能金榜高中,可惜在下不肖,不如甘兄李兄年少有为……”。

金世遗闲闲开口:“什么兄啊弟啊的,听得人牙口发酸,我瞧咱们还是自在说话的好”。

张别赋忙道:“甘兄说的是!今日多有得罪,不如小弟做东,请两位赏光,一起小酌几杯,也好叫小弟……”。

我看金世遗面色不善,忙出来打圆场:“既是一场误会,那也不必多说,张兄如不嫌弃,以后我叫你张大哥便是。这位甘兄是我的师父,他素来义薄云天,做好事不留名……”。

金世遗在旁边听我胡乱吹嘘,也不多言,面上神色稳如泰山,待听我说到“我师徒二人还有点私事,不便叨扰,咱们就此别过”,甚为满意的同张别赋拱手作别。

我见他从头到尾眼中含笑,心想以后在外人面前还得多夸夸他才好。

他若是对我多添了几分好感,日后就算我不小心冒犯了他,他也不至于辣手摧徒。

张别赋带着小厮走出数步,我忽然叫道:“张大哥请留步!”

张别赋闻言回头,又走了过来,笑容可掬地问:“贤弟可是改了主意?”

我将适才叫住他之前,从衣囊里掏出的银票递给他:“这可是张兄之物?”

金世遗看我一眼,想必是心中诧异,为何我从张府偷来银票,又主动告知失窃的主人,但他三缄其口,十分配合我做戏。

张别赋瞧了一眼我手中的银票,愕然道:“不错,这正是我家之物,这……”。

我微微一笑,将银票递给他:“小弟在这林间空地,偶然拾得,既是张兄之物,理应物归原主”。

张别赋右手扇柄在左手一敲,叹道:“定是张管家年老体衰,办事不利,将那银票落在了路上。两位少年英雄,不慕名利,当真令在下佩服万分!”

说完将银票一推,握住我的手万分诚恳地道:“胜弟,这几张银票,还请两位一定要收下!若再推辞,便是瞧不起在下了!”

金世遗盯着张别赋那只握住我的右手,目光如刀,我忙将手脱出,笑道:“既然张大哥如此说,那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!”

收了银票,送走了张别赋,我见金世遗仍立在原地,便道:“师父,咱们走吧,去燕子坞。”

金世遗难以置信地看着我:“你难道当真看上了那姓张的小子?这家伙酸溜溜的,比唐经天那臭小子还令人讨厌!”

我忙笑着附和:“师父莫要打趣我,我也觉得这小子傻里傻气,有什么好?”

金世遗恨铁不成钢地说:“那你还叫他张大哥叫的如此亲热!他拉你手,叫你“胜弟”,如此肉麻,也不见你推开,怎么我一碰你,你就躲得老远?”

我听金世遗这口气,竟是气得不轻,忙道:“不不不,我那是尊敬您!我为了快些给您惊喜,不是连同张别赋一起吃饭都拒绝了么?”

金世遗闻言,这才满意地点点头:“你做的很对!对着这油头粉面的小子,哪能吃得下饭?”

我忙点头如捣蒜:“师父所言极是,真是深得我心!”

抬头觑一眼金世遗面色,果然和缓不少,我在心里舒了口气,好险!

金世遗忽然想起什么,问我:“你将从张家偷来的银票还给他,是怕到了同一所在,难免尴尬?”

我点点头,继续夸赞:“师父真是慧眼如炬,弟子做什么事,都瞒不住您!”

金世遗笑道:“你这招以退为进,用得不错,你为了给我惊喜,如此煞费苦心,我真是欢喜!”

我嘻嘻一笑,心想:欢喜就好,欢喜就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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